【记】伤痕——柏林犹太人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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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10号，拉开窗帘，天气很好。
头天晚上一宿没睡好。 公寓在二楼临街，半夜三更，只听一个喝醉的男人在楼下拼命喊Richeal，please！open the door！Richeal！ 锲而不舍喊到后半夜，没人出去认领他，也没人制止他。 可怜人我推开窗户想骂人可是骂不出。 天快亮他才消停，不知道是找到了Richeal还是睡倒在街边还是已经离开。 我才抓紧时间眯了会儿。 洗漱好，房已经准备好早餐。有热乎乎的咖啡和水煮蛋，各种香肠培根和面包。补充完能量，开开心心下楼，立马冻死在阳光灿烂的柏林街头。 在公车站等车，兜里揣着一把零钱准备上车买一日通票，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走过，缸子往我面前一伸，空空如也，我随手丢了5钱进去，他看一眼，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我没听明白，不过看那表情，大概是说五钱够干嘛你这么瞧不起人吗五钱连杯咖啡都买不了你还是拿回去算了不要影响我讨钱别人看到五钱会笑我或者也给我五钱的你要不就多给点一欧两欧多多益善之类的。 车了。 下车，google map走一段路，蓝天之下，折向的几何，是柏林之行的主要目的地犹太人博物馆，丹尼尔·里伯斯金的成名作。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几乎就没有停止过战栗。 买票，存包和外套，沿着台阶下到底层，是博物馆的起点，三条交错的路线横亘在面前，毁灭之轴，通向浩劫塔；流亡之轴，通向室外流亡者花园；存续之轴，连着两个部分。 橱窗里是犹太人的故事。 妈妈用过的缝纫机。 她写给爸爸的最后一封信。涂抹掉的部分原先写着行刑的时间。 他在集营里画的画。 他佩戴过的六芒星。 一路流着泪读到毁灭之路尽头，穿过一扇大铁门，站在能够哈得出寒气的浩劫塔里，围是可怕的静谧与黑暗，抬头是遥远的一线生机，心里全都是绝望。里伯斯金说我设计了一个空间，大屠杀塔Holocaust Tower，里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屋内唯一的光线从顶上一道裂缝透进，但从底下几乎看不到这道裂缝。 浩劫塔的另一端，是满地空洞的面孔，名为落叶的铸铁装置，是一个个陨落的真实的生命。你可以在上面走，铸铁发出空洞的撞击声，回响在水泥塔的上方。 流亡之轴的尽头，是室外的流亡者花园，49根水泥柱矗立在树荫下，孩子们玩着躲猫猫，穿梭在光影交错的柱子下，抬头，天空被隔成规则的形状。我设计了一座花园，植物种在49根柱子上，可望而不可及，而且地面倾斜，让参观者有迷失方向甚至头晕的感觉。这座花园是要纪念那些被迫离开柏林的犹太人，我希望提醒参观者，德犹太人的毁灭，以及到一个跟自己完全没有渊源的陌生度是什么样感觉。 连贯之轴，是一个逼仄陡峭的楼梯，将毁灭之轴和流亡之轴串起，通向日耳曼犹太人2000年的历史。3900件展品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呈现着犹太文明的起源与发展。如果没有那些劫难，很难想象今天的世界。而劫难往往又是每个民族宗教发展之路上必然包含的内容。 展厅里有个房间，外面写着Are you Isaac？or are you Ismael？满墙照片都是进入这个房间的犹太裔留下的影像。从主厅出楼上还有一个展厅，我看到了所有这些影像纪录的片段，不同肤色不同年龄的人们，面对镜头，认真的说I am Isaac.orI am Ismael.墙上用不用语言写满了同样的话。血液里骨子里的归属，忠贞不渝的信仰，超越一切的灵魂鸣。那一刻超震撼的。 犹太博物馆的设计师丹尼尔·里伯斯金是波兰裔犹太人，父母是大屠杀的幸存者。他引述哲学家阿多诺的话说要是谁能以性立场看大屠杀，能够且愿意用统计术语讨论，那么他就接受了纳粹的立场。 在他的回忆录，里伯斯金这样形容自己的作品在我设计的曲折建筑之，是片虚空间Void –像某种快捷方式，但其什么也没有。这片虚空间支离破碎，穿过侧廊，穿过走道，进入办公室，又从折出。我想，整个犹太博物馆的精神都在那片虚空间之。 我在博物馆里晃了五个钟头，彻底迷失迷茫，饿到低血糖算是真正失去重心，走出，在充满阳光的玻璃庭里补充能量，复心情。 那天晚上，我又去了大屠杀纪念碑。起伏林立的石碑，走进去就像淹没在波涛之，让我想起2001太空漫游里的黑色石碑，就像是我们无解的宿命，同的坟墓。 石碑底下是个纪念馆，我没有进去，后朋友发了他拍的一张照片。 我们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防止这一切重演，因为它毕竟发生过。 第二天上午，我拖着箱子去搭地铁，路过一桩楼，一个大爷蹲在地上用相机拍照，我路过的时候，他叫住我，告诉我，地上的名牌，写着在这里生活过的犹太人，他们的名字，生日，被带走投入集营的时间，和他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我的朋友说，不要念出他们的名字。 二战之后，德从未停止对历史的反省。而柏林，一直在以最深刻的方式做出忏悔。那些记录历史瞬间的建筑，那些追忆过往的纪念碑，那些努力被拾起的几乎要飘零的故事，那些已经融入日常的细节，总会在某个瞬间撞击着我的心。博物馆之所以伟大，在于它以空间和光影，将置身其的我们带入设定情境，那是现实无法实现的重逢。 这一次膜拜完里伯斯金，柏林犹太人博物馆对我还多了一重意义。我曾在这里，穿越了时空，穿越了一切阻碍，和某个人相遇。
